《美好少女的垂直社會》
最近生活苦悶，想看點富含貼貼的療癒著作，正好這本《美好少女的垂直社會》現身在網路書城的推薦清單。這本書的插畫很美，而且人物也畫得很可愛，目錄除了數字命名的章節以外，只有兩個女孩的名字：江鯉庭和林鳶。
兩個人！？我想這一定是描寫女孩間純粹美好的友情吧？是那種以各自視角重述彼此接近與曖昧關係，在即將日落的末日世界互相扶持的溫馨故事吧？
讀完前兩章發現自己大錯特錯，所以決定把此書的筆記分類為 sf。
談到少女心，很容易聯想到天真、浪漫、夢幻等詞彙。然而，這其實是假象。少女不是大眾想像那樣純粹無暇，她們的人際關係也不乏鬥爭、嫉恨與落井下石，只是她們善於偽裝，迎合大眾的喜好以在爭權奪利的社會中生存。《美好少女的垂直社會》的故事發生在因為海平面上升而逐漸被淹破的群島國家。
政府為了管制僅存的高地，依據體格、智慧、社會貢獻和發展潛能將國民分等。最高等的國民可住在位於高地的複合式住宅──垂直農場，享有人工栽植的飲食與舒適的居住空間；最低等的國民則分配到低地，基礎建設匱乏還面臨淹水危機。
然而，國民等級會隨季度考核流動。個人的事業、健康與心理狀態皆為考核項目。若未過評鑑，則會被逐出垂直農場，放逐到飽受水災威脅的地區。女性，尤其是少女，是國家重點栽培對象。少女當前雖然無法提供產值，她們年輕的卵子與健康的體格是延續人口的重要資產。
江鯉庭和林鳶是好朋友，她們在家鄉淹破之後與家人分離，被政府安置到垂直農場的附屬學校。林鳶因為與祖母分離而擔憂，但是江鯉庭卻因為遠離惡毒的母親而高興。不過當江鯉庭踏入校舍之後卻發現，她只是踏入另一個人際地獄。
在真實世界裡，少女間難免競爭成績、體態、美貌與家世等條件，這種競爭在垂直農場的附屬學校被無限放大。前述所有條件不只影響個人在團體生活的愜意程度，還攸關個人的性命。成績不好又不受歡迎的話，很可能被逐出學校。江鯉庭和林鳶這些氣候難民，都是取代了退學生的位子才得以入學，因此最初並沒人給她們好臉色看。
校內的社會地位分成上、中、下三等。上等人如垂直農場經營者的女兒金幼鑾，還有附屬學校校長之女馬可薇。她們在校富有聲望，也往往是其他家長或同學羨慕的對象。平凡人則像活在姊姊陰影下的金幼鴻，還有不習慣但不至於生存不下去的林鳶。下等人則是適應不良的人，她們成績差勁，性格也多有令人煩膩之處，是眾人極力避免的交往對象。
江鯉庭是下等人的代表，其貌不揚的她並沒有與之抵銷的溫和個性。她一方面受人鄙視，自己也鄙視同類人。江鯉庭分配與另一位適應不良者同住，雖然彼此境遇相似，江鯉庭卻沒有同患難的情感，反而想迫切離開過於積極的室友。江鯉庭向室友謊稱身體不舒服，獨自到賣場閒晃。江鯉庭被發現而遭同學質問時，她室友幫忙她說話。不過江鯉庭不屑與室友為伍，主動坦承自己翹課，賣了信任自己的室友。
江鯉庭在家鄉依賴林鳶，可是林鳶到了垂直農場後卻比自己更融入社群。江鯉庭完全無法適應垂直農場的社會型態，近乎絕望地依賴任何親近自己的人，卻也不斷遭到背叛與利用。校花金幼鸞親近江鯉庭只為了展示自己的寬容與慈愛，校草金長鴿接近江鯉庭只是為了和自己表妹做愛，連被江鯉庭視為唯一救贖的王二董，也只是為了販運人口而照料她。
多數角色的名字都含有鳥類的名稱，唯有江鯉庭沒有。其他人都能在鳥籠狀的垂直農場勉強生存，江鯉庭這條擱淺陸地的魚只能在小水漥或別人吹出的泡泡中掙扎呼吸，最終被扔上魚市販售。
書名的「垂直社會」在故事中有多重含意，它既指涉少女們在為了生存，從低漥地擠進位於高處的農場，也要爭取更高的社會地位。無論是底層如江鯉庭想盡辦法擺脫室友，還是高層像金幼鸞攏絡人心和打擊他人以鞏固地位，都是社會地位的競爭。
另一方面，垂直也是指少女與直系親屬的鬥爭。故事每位少女都有個扭曲的家庭。江鯉庭的母親奉子成婚，被迫在離島過著潦倒生活，常將自己的遺憾怪罪江鯉庭。馬可薇的雙親都是天才，不了解凡人的難處。馬可薇想要爭取雙親的寵溺，只能戰戰競競努力，才不會被他人趕上。金幼鸞的母親依附丈夫才能住在垂直農場，竟把女兒當成競爭對象，透過打擊自己的子女來取得安全感。
金幼鸞想要擊潰母親，讓她的尊嚴盡失；馬可薇想要母親認同，重獲曾有過的愛；江鯉庭想要逃離母親，不再承受與自己無關的責難。這些人裡面只有林鳶因為隔代教養的緣故，受到祖母完整的愛，並沒有母女間的鬥爭。
整體來說，這故事其實還是著重少女的人際關係，科幻設定的用途則擴大了人際選擇的代價，讓角色行為更加極端。像故事裡的集團霸凌、明爭暗鬥、拐歪抹角罵人、暗地說壞話之類的破事在社群網站上很常見，甚至生活周遭就能舉好幾個例子。因此，讀這本書的時候，明明沒親自體會，還是有社交疲憊的感覺，會想著「說個話而已，可以不要那麼累嗎？」。
另外，書中有不少像是章回小說的議論，總結劇情發展、人物關係還有作者看法，能幫助讀者了解故事的主軸，例如：
當一個少女獨處時，那往往是他最真實的狀態。她不需要顧慮其他人看法，不需要擔憂其他人對她尚未生長完全的自尊，指手指腳。落單的少女最容易感覺寂寞，但那往往卻是她最能看透自己、最自由獨立的時刻。
（故事設定裡沒有這種情況，少女被迫擠在宿舍和學校跟其他人競爭。）
當兩個少女親密地成為「我們」時，那是她們彼此最平衡的狀態。她們眼中只有彼此，得以好好陪伴彼此，不受其他人事物所干擾；她們能很直率地付出愛，並感受到對方所給予的愛。
（江鯉庭和林鳶在家鄉的狀態。）
當三位少女成群結黨時，事情就變得複雜了。三是一個最容易讓少女吃醋的數字，總是有那麼一個多餘的、又不小心容易讓人忽視的存在。三等於二加一，沒人想當那個一，那個最容易被排擠的一，卻往往有人會淪落成為那個一。知道小團體秘密的人，最好的數目是二：妳，和對方。祕密說了太多次，容易讓人感覺厭煩，也增加了祕密被洩漏的風險。
（這是金幼鸞、馬可薇和金幼鴻的寢室。）
當四個少女同在一塊兒時，就像蟒蛇孵了一窩蛋；無人知道心懷鬼胎的小蛇們，何時會破殼而出，於是事情總是變得有趣，甚至可稱得上不售控。少女們總是二加二，而她們總會錯認為，誰和誰特別要好是固定的，是鐵打般事實。然則現實中並不是──那個二是流動的，是虛浮的，那個二，在四人小團體中瞬息萬變，沒有人是永遠忠誠的。
（這是描述江鯉庭和林鳶入住金幼鸞寢室後的事情。）
這就是美好少女們的偽裝：越是聰明的少女，越是知道社會之餘她們的期望。當她們哄騙了社會，哄騙了大人，讓他們相信她們本質上的無害，她們就越安全。在成長的過程裡，少女們學會、並習得了最強大的武器：裝出無辜討喜的那面，因為這是人們最想要相信的，相信少女無害，相信少女天真，相信少女單純。於是少女們最擅長於偽裝，演戲。絕對不要相信少女是漫不經心的──漫不經心，不是少女們在垂直社會裡生存下去的法則。
（這段總結故事前半段，少女爭取垂直農場地位的鬥爭。）
一個只知道往上生長的都市，是殘酷的，是欲求不滿的。而少女們身處其中，順著往上長，跟著往上爬，如一朵朵盛開的向陽花。成人們訓練少女表現完美，訓練他們表現順從；而少女們模仿成人，將成人世界裡的規則有模有樣地，移植入他們的世界裡。
於是少女天生的美好，那四溢出的甜膩香氛，如奶密，如楓糖，如花汁，掩蓋了成人世界的腥騷與殘酷。她們既甜美，又邪惡，既無辜，又誘惑，既脆弱，又倔強，既溫順，又叛逆。少女們可以既開腿，又闔腿，可以既坦率，卻又滿口謊言。少女們完美，像是這世界爭相搶要得，但她們往往，卻不想要自己。
（這段總結故事後半段，少女光鮮表面背後的悲哀。）
巫玠竺（2021）。美好少女的垂直社會。鏡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