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的冒險》

二十歲的松浦夏子是個言出必行的女孩,她有著一旦下定決心便不肯輕言放棄的頑固個性,七歲那年,她受夠了菠菜,她的筷子再也不曾沾過這種蔬菜;等到十五歲時,聽聞他人評論紅色不適合她,夏子便立誓不再穿紅色系的衣服,任誰來勸說也無法動搖她的決心。

(三島由紀夫(1951),夏子的冒險。)

夏子有張典型的南方人的臉孔——烏黑的頭髮、飽滿的雙唇、挺立的鼻樑、慵懶而性感的眼神、剽悍而狂熱的氣質。儘管夏子身邊不乏追求者,她卻對那些汲汲營營於追逐金錢地位的都市青年感到乏味。她像觀察昆蟲般審視每個男人,將他們分門別類:這個只顧著怎麼爬上更高的職位,那個對教授、處長等頭銜著迷;還有些人以為只要開著跑車和送上禮物就能博得她的歡心。

上班族普遍乏味無趣,藝術家看似與眾不同卻也俗不可耐、少爺郎態度窩囊又過於天真。雖然這些男人的職業、背景、外表與人格各有不同,他們卻無一例外地缺乏強烈的熱情和迷人的神采。有次,一位名叫阿誠的青年端著一組房屋模型,向夏子描述著如果他們結婚成家,往後的日子該會有多少憧憬。

然而,他所幻想的正是夏子最唾棄的人生,被判處名為「家庭」的有期徒刑,關押在由玫瑰花、瓦屋頂和紅磚門柱所築起的囹圄之中,重複如拷問般無聊而制式的家常對話三十年,直到對磁磚的裂痕和天花板的木紋皆瞭若指掌。

因此,儘管夏子熟稔吊人胃口的技巧,也經常對追求她的男性予以無關痛癢的憐憫,卻從沒有將他們放在心上,總是無情地拒絕眾人的追求。她堅信無論跟隨哪個男人走,‧最終的下場無非淪為獨自在家打理家務的黃臉婆,或是在酒宴上陪笑的交際花。兩種命運在她眼中都一樣乏味得無藥可救。

唉,不管跟誰走,都不可能為愛賭上性命或是冒著生命危險。男人開口閉口總在抱怨時代糟糕、社會糟糕,卻沒發現最糟糕的其實是自己的眼中毫無熱情……

就這樣,與其把自己獻給男人,不如把生命獻給神。於是,她在一日早晨向家人宣布,她打算進修道院。夏子早已對修道院與修女的故事耳熟能詳。函館的特拉普修道院的管教嚴謹、紀律分明,修女們必須穿著層次有序的外套、聖衣與胸圍,生活的色彩只剩下黑色與白色。在那裡,她那媚人的肉體遲早會消散,只留下純淨的靈魂,日復一日地隨鐘聲起床禮拜、祝禱、彌撒。對夏子而言,再也沒有什麼比在修道院內度過單調無聊的一輩子更值得挑戰、更無路可退、更令人膽怯顫慄的體驗了。

得知這消息,她的雙親、姑姑與祖母自然是大力反對,尤其是她的父親更是百思不解,從小便不情願做禮拜的夏子為什麼突然想要進修道院,還揚言自殺威脅家人不得阻撓她。深知夏子執拗性格的家人知道說再多話也是徒勞,反而改變想法,或許修道院的苦行能讓這任性的孩子學到一些教訓,於是轉而支持夏子的決定。

儘管抱著讓孩子見見世面的想法,但放不下心的母親、祖母和姑姑還是決定帶著大包小包行李,陪同夏子宜路前往函館近郊的修道院。送行的人群不勝其數,喧嘩聲迴響在月台,引來其他旅客側目。夏子對此並不在意,因為原先對熱情絕望的她,在送行隊伍的最末端,留意到一名拎著行李箱扛著獵槍的青年,他那雙熱絡地綻放光芒的雙眼,正目瞪口呆地望著踏上火車台階的她。那雙眼牢牢烙印在夏子心中,伴她進入夢鄉,讓她面紅耳赤、動心不已……

夏子早上喜歡躺在床上,把枕邊的小鏡子拿到臉前,和自己進行沒營養的對話。
「妳已經醒了?」鏡中的她說。
「醒了。」
「今天一定會有什麼好事發生喔。」
「是嗎,真令人期待。是什麼事呢?」
「不能告訴妳。」」
「那我們晚上睡覺前再見吧。」
晚上,在梳妝臺前,
「妳背叛了我。什麼好事也沒發生。」
「ㄚ這個青年如何?」
「那種笨蛋完全不行。」
「可是如果愛上那個人,妳也能得到幸福。」

之後,夏子在轉乘的渡輪上閒晃時,又撞見月台上的青年。這次,她仔細打量著他的五官,雖然他那雙深邃的雙眼看似在眺望海面,但實際上是聚焦在一個更遙遠、沉重而龐大的目標。他眼中燃燒著野性的熱情與非比尋常的堅定意志,正是熱情的證明。

看著那名青年,夏子不禁感慨,直到她即將離開俗世的最後一天,才終於見到自己嚮往已久的目光。儘管她已下定決心,內心深處還是渴望那名青年能把她從無趣的日常生活中拯救出來。就在這時,一陣海風吹過,把夏子手中的扇子吹過欄杆,落入波濤之中。那名青年全程目睹了整個經過,試圖伸手去撿,卻徒勞無功。

「我叫井田毅。」他說,除此之外,他也知道那把扇子是夏子準備加入修道院的餞別禮物,過了今天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機會碰面了。於是,毅邀請夏子在函館市區見面,一起度過夏子在俗世的最後一天。夏子瞞著家人溜出旅館,和毅從市內的旅社漫步到函館山,沿路經過綠意盎然的神社,穿過蒼鬱樹林,兩人邊散步邊談天。在這一路上,夏子也終於知道毅扛著獵槍隻身來到北海道的原因:他眼中燒著的熾熱火光是被復仇給點燃,而他要尋求的對象,是一頭兇殘的食人熊。

毅自小追隨父親打獵,在父親因腦溢血過世之後,他為了排遣喪父之痛,獨自一人揹著獵槍來到北海道旅行。他在愛奴人的部落寄宿時,結識了十藏一家人,以及十藏美麗的養女秋子。在愛奴部落的那段日子裡,毅聽著十藏訴說他們獵捕熊的冒險故事,也得知秋子的身世——秋子是一名棄嬰,她的雙親在遺棄她不久便遇難身亡。毅與秋子在這段期間日漸親密,兩人相約下次見面時就要結為連理。不料,毅才回到東京便收到駭人的消息:秋子和她的姊妹們上山採藥時遭食人熊襲擊,秋子逃生不及最終被殘忍分屍而死。

部落挑選了十二名資深的獵人展開獵捕,卻毫無斬獲。備受打擊的毅努力工作累積長假,一聽到北海道某座牧場被熊襲擊的傳聞,他立刻向公司請假前往北海道,他早已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為秋子報仇。聽完毅這番不幸的經歷,夏子深深著迷於毅那強烈而純正的動機,於是打定主意要與他同行。她急忙回到旅館,趁著親人洗澡時偷溜出門,僅留下一張字條說明自己的去向,卻隱瞞了出走的理由。

「我果然沒有看走眼。」
她暗想。此人可以理直氣壯做到世間認為最無意義的事情。他可以獻身於世人最瞧不起的感情。

儘管夏子提出如此大膽的要求,毅還是不敢妄想一名素不相識的少女願意參與自己的復仇行動。因此,他雖然與夏子約定九點出發,卻在八點半就提早離開了。不過,夏子早已看透毅的的想法,事先打聽到毅的去向。在那班夜車的車廂裡,毅因為寒冷直打哆嗦,他拉起領子縮著脖子防寒的同時,也落寞地看著對面的空位低聲自語,似乎想驅趕腦中少女的身影。就在列車即將啟程之際,一聲溫柔的嗓音打斷毅的沉思,「這個位子有人坐嗎?」。毅抬起頭,夏子就站在他面前。

在札幌,兩人與毅在當地報社工作的朋友野口會合。此時毅仍想獨自前往,於是請野口幫忙牽制夏子,好讓自己能趁著她發電報報平安的空檔溜走。不料,夏子再次識破毅的計倆,她深知毅遲早會回頭找野口商議獵熊計畫,所以硬是纏在野口身邊不放,還要求他陪著自己在札幌市區閒晃、看電影、參觀植物園、漫步在白楊林道等。

夏子這番舉動反而讓野口對她產生迷戀之情,於是將毅想支開夏子的所有計畫全盤托出。得知確切消息的夏子難耐心中的喜悅,在野口家靜候毅上門。毅一回來便撞見和野口待在一起的夏子。從毅慍怒的表情,夏子察覺他的一絲醋意,這讓她喜不自勝。於是主動將事發經過和毅解釋清楚,才化解了他心中的疑慮。在百般無奈之下,毅只得帶上夏子一同前往據說遭熊襲擊的白老牧場。

然而,當他們抵達目的地時,已經晚了一步。牧場草地被鮮血染紅,馬匹的屍首與骨骸散落在被踐踏過的土塊、淤泥與碎裂的柵欄之間。從地上的四趾足印看來,兇手正是那頭殺害秋子的食人熊。夏子盯著毅滿懷怒意的眼睛,她明白在那視線裡絲毫容不下自己的存在。

當晚,夏子和毅於牧工小屋共寢,在冒險的緊張氛圍與一次次不經意的親密接觸下,讓毅對夏子產生了強烈的慾望,不過夏子斷然拒絕了毅的求愛。對她而言,最著迷的莫過於毅那副只為復仇而存在的模樣,她暗自祈禱在殺死那頭熊之前,毅能保持這樣的生存態度,不要因她而動搖與分心。

於此同時,待在旅館的松浦一家看完夏子留下的字條後心急如焚,要報警好像操之過急,要親自尋人也豪無線索可循。收到夏子派來的電報後,她們原本打算趕赴札幌接回夏子,但細想後卻感到進退兩難。若離開旅館,他們就收不到夏子下一次的消息;可若繼續守在這,又難以將她接回,天知道這任性的孩子會在外頭遭遇哪些麻煩。

萬事和稀泥的姑姑,半帶哭腔地吸著鼻涕說,「我一個人留下來就是了。小夏如果不回來,我就代替她進修道院贖罪。從此永遠都不出來。以後妳們想起我時,就從二樓的陽臺眺望我所在的修道院那片天空吧。」

情急之下,她們心生一計,先用重金委託旅館經理代為接收夏子的電報,三人立刻起身趕赴札幌。儘管她們的行動慢了一步,卻透過關係得到札幌日報總編輯的協助。一行人決定就地成立搜尋夏子的總部,一五一十地向向總編輯解釋夏子逃跑的前因後果。

正巧野口也在這時回到報社,他自告奮勇地向松浦一家和總編輯編說明事發的經過。聽聞夏子竟然為了一名男子而私奔,讓她們感到十分擔憂與錯愕。即使野口再三向她們保證男子的為人,也無法化解他們的不安與疑慮。在一番激烈的討論後,她們竟做出荒謬的決定,野口有義務出面把夏子帶回來。畢竟,如果不是因為野口對夏子的私情,夏子怎麼會有機會從札幌逃走呢?

在白老的牧場,野口打聽到了夏子的下落。當他前往鄰近的 Y 牧場時,竟然碰見了獨自一人的夏子。她向野口吐露想回家的念頭,野口才知道原來這段期間曾發生一段令夏子不悅的插曲。

在前往 Y 牧場的途中,夏子與毅認識了牧場主人的女兒不二子。不二子不但樣貌出眾,更有一股與外貌不符的野性和不可思議的氣質。在牧場寄宿的幾天哩,不二子不僅主動幫毅縫補衣服,還曾摸著他的臉說要幫忙刮鬍子,種種舉動親密得有些反常。夏子既不擅長料理,也不曉得如何做針線活,眼見不二子取代自己替毅打理生活起居,她不禁感到失落和不是滋味。更令夏子惴慄不安的是,她在不二子身上,隱隱約約看到她想像中秋子的模樣。

那個女孩名叫不二子。第一次碰面,正好就是在今天野口在河岸遇到抓魚少年的那附近。當時兩人彎過河岸一角,就發現打赤腳的女孩坐在河中岩石上。
女孩洗完頭髮正在晾乾。頭髮已半乾,披散在肩上。河水非常冷。於是女孩把洋裝的裙襬撩起,赤足沒有浸在水中,而是放在距離她坐的岩石約有一尺遠布滿清台的石頭上。樹梢灑落的陽光照在濡濕發亮的潔白裸足上,彷彿穿了蕾絲襪子。而且這個不可思議的女孩,正在吟唱莫名其妙的歌。

這是夏子有生以來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所欠缺的東西。跟著野口回到牧場後,夏子當著眾人的面,賭氣地對毅說想回家,還咕噥說何不讓不二子代替自己陪著毅去獵捕那頭獵熊也未嘗不可。說著說著,夏子忍不住落下了委屈的眼淚。見狀夏子突如其來的情緒潰堤,毅和野口一時之間手足無措。此時,不識趣的不二子闖了進來,她擦拭著夏子的眼淚還開起了玩笑。夏子瞪著不二子質問她是否已經愛上了毅。

不二子聽完夏子的質問不禁笑了起來,雖然她自己或許沒能拿捏好與毅之間的關係距離,可是與其跟著不怎麼喜歡的對象去獵捕野獸,她反而更有興趣去幫助站在一旁備感無奈的野口。畢竟,如果夏子真的執意跟著毅,那麼任務失敗的野口在回到報社後,不免要被痛罵一頓還可能丟失飯碗。

不久,從報社派來的電報得知,那頭殘暴的四趾熊在支笏湖現身,還造成一人重傷。毅研判那頭熊已回到根據地,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大範圍移動了。為了把握這個良機,眾人再次啟程,一行人前往位於千歲的醫院探望那名遇襲的傷患。

由於千歲是通往札幌的中繼站,所以不二子和野口也一同前往。從傷患的口述,他們得知四趾熊的活動範圍,毅打算請求支笏湖周圍的愛奴部落協助,也委託野口到札幌向當地獵友會尋求支援。於是,毅和夏子一陸深入部落,而不二子和野口則與回到札幌。

野口與不二子回到報社後,總編輯眼看夏子沒跟著回來,不知道如何向她的親屬交代,隨即對著野口大罵一頓。所幸不二子替野口說情,才讓野口免於被開除的下場。隨後,兩人也向松浦一家人解釋,她們的寶貝閨女早已深深愛上了那名青年。雖然一開始她們對於夏子的出逃感到惶恐與不安,可是在聽了毅復仇的動機以後,她們也終於理解夏子迷戀那名青年的理由。是以,與其因為阻止小倆口造成雙方的遺憾,松浦一家人覺得不如盡全力促成他們的計畫,這樣才能盡早讓夏子脫離險境。

於是,松浦一家決定拜訪札幌獵友會的分會長,說服他協助獵捕那頭四趾熊。然而,分會長回絕了她們的邀請。他認為,打獵是動物與人彼此將對方視為獵物的廝殺,直到一方的心跳停止才肯罷休。他說,毅想要追捕的,不是有血有肉的生命,而是無形的惡意;他想了結的,不是野獸搏動的心臟,而是自己仇怨的內心。

不過隨著關於那頭熊在支笏湖的古太內部落肆虐的消息傳來,分會長對於這頭獵物的興趣也越來越深,最終,他興奮地向松浦一家宣布:「決定了。我去,我去一趟。」

另一方面,毅和夏子則搭乘末班車前往支笏湖的古太內部落尋求援助,由於帶著女人,他們處處碰壁,無人願意伸出援手。經歷一番狩獵的失利和人情的冷暖,夏子不僅感到身心俱疲,還逐漸湧起失望的情緒。追捕食人熊已不復當初的新鮮感,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等待與煎熬。

兩人在古太內部落一籌莫展,只好回到蘭越拜訪秋子的父親十藏。夏子明白,既然毅帶著她同行,大概也不想再重返傷心地,讓夏子跟著他一起困在傷痛的回憶之中。儘管夏子記得毅曾說「哪怕只剩我一個人,也要殺了那頭熊。」恐怕只是誇誇其談,但是當毅不得不向人求助的時候,夏子仍私心懇盼他能再固執點,堅持那股獨自復仇的決心。

十藏領著上門拜訪的夏子與毅到佛堂前,讓他們膜拜秋子的遺像。夏子覺得秋子的容貌意外平凡,絲毫沒有像見到不二子那樣帶給她十足的不安感。不過看著怒視秋子疑照的毅,夏子後知後覺地明白,驅使著毅那股執著的,不單單是那頭殘暴的食人熊,還有這名平凡女孩的死亡,和永遠挽不回的青春回憶。

這讓她感到五味雜陳。夜裡,她悄聲對躺在一的毅力說:

「現在你的腦中只想著秋子。我可不要當死人的替身。我是夏子,不是秋子。」……夏子像要諄諄勸諭弟弟似的,聲音變得溫柔沉靜。
「你知道嗎,在我們的初夜,我可沒辦法當你舊情人的替身喔。」

翌日,十藏親自前往古太內部落,想說服他們加入獵熊的行動,卻仍一無所獲。他回來後對毅埋怨部落裡的人毫無鬥志,連自家的牲畜被熊擄走也不敢起身反抗。正當一切一籌莫展,他們倆下定決心要獨自與食人熊搏鬥時,意料外的客人駕著車來訪。除了答應幫忙的獵友會分會長,就連野口,還有夏子的媽媽、祖母和姑姑一行人居然都齊聚一堂。一問之下才得知,野口承諾要準備一則獵殺熊的報導,而松浦一家人則放不下心,非得親自見到迷倒夏子的男人是什麼德性。

在分會長的周旋下,總算說服了古太內部落的年輕人組成獵捕小組,他們推測那殘暴的四趾熊仍徘徊在部落附近,於是決定放出羊群作為誘餌,分隊長與十藏擔任前哨,負責通報食人熊的動向,其餘年輕人在村子口警戒,而夏子和毅則埋伏在羊舍屋頂,打算趁那頭熊被羊群吸引時,給予牠致命一擊。至於松浦一家和村長夫人則藏匿在村長家,以免遭受危險。

因為夏子能在最近距離看著毅專注的眼神,所以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然而這種感受沒持續太久,他們便從羊隻的騷動得知那頭熊已闖入村子,並逐漸逼近松浦一家的藏身處。眼見四趾熊撞斷木柱闖進屋內,夏子失了方寸,抓著毅的臂膀哀求他出手相救。但毅早有定見,非到時機成熟不會行動。夏子自知此時沒有她插手的餘地,打算獨自前去救母親。

「現在不准下去。」
「可是!」
「太危險了。」
「可是我媽——」
「我說不准去就是不准去!」

毅揮拳打暈夏子,阻止她魯莽行事,同時命令其他埋伏的青年保持耐性,直到熊出現在射程範圍才准攻擊。他們盯著熊從屋內現身,沿著樹林走向被繩索綑綁的羊隻。牠扯斷繩索,扛起一隻羊,緩步隱沒在樹林,正好進入毅的視野,隨著毅的槍擊,所有人也同時開火。毅小心翼翼上前確認那頭熊已經斷氣,才向大家宣布那頭食人熊已被擊殺。

聽到槍響,分會長、十藏、野口還有剛剛躲藏起來的親屬都聚集到熊屍周圍。隨後部落人們手持火把圍繞著獵熊小組,一圈又一圈,畢竟他們從沒看過體格如此碩大的熊。屍檢時,分會長取出那顆致命的子彈,彷彿冥冥之中有安排,毅的那顆子彈正好穿過食人熊的心臟,造成致命的傷害。

終於報仇血恨的毅有些恍惚地站在熊屍旁,傳統獵人夢寐以求的頭銜與戰利品對他一點也沒有吸引力,他只想忘掉這一切,包含他兩年來對秋子的情思。當他向夏子吐露這想法時,這一刻成為他們兩人內心最親密的時光,不須祝福與稱許來點綴。

慶功宴之後,野口滿意地帶著「情侶獵熊獲得勝利榮冠」的新聞回到札幌,這則報導一砲而紅,讓他賺進大筆獎金。而夏子的家人在這場危機後,也認同毅作為女婿的資格。在眾人的祝福與送行下,夏子與毅乘著渡輪返回東京。因為睡不著,兩人來到當初相遇的甲板,望著朝陽從海面緩緩升起。

「回到東京後,什麼時候結婚。」
毅把手搭在夏子的肩頭說。
「這個嘛,隨時都可以。」

毅沒有因為夏子冷淡的回應而作罷,仍喋喋不休地說著回到東京的規劃。他懊惱著該怎麼弭補請假期間的工作耽誤,期盼有朝一日能赴美國工作,還為往後的開銷列了預算。畢竟,夏子也需要一套美麗的衣服,暫時沒有孩子也沒關係,他們倆人可以享受每周去看電影和跳舞等的消遣。等到他在職場上有所成就,他們遲早可以買台車、買棟房,「到時候,到時候……」

聽著就職、旅行、置產和裝潢等話題,夏子卻感到心寒,「曾經魅惑她的那雙眼去哪了呢?」她哀傷地看著毅自顧自地勾勒兩人未來的模樣,她覺得他身上某種東西似乎隨著食人熊一起死去了。再也受不了這廉價希望帶來的窒息感,「失陪一下」她離開毅回到大廳,在成排行李袋之間打轉。夏子的母親、祖母和姑姑看著夏子異常的舉動,問道:

「妳在找什麼?」
「時刻表。……從青森開往函館的船是幾點出發?」

「怎麼,你忘了什麼東西嗎?」

她猛然轉身,用那種充滿個性、具有某種特徵的斷定口吻說,
「我還是決定進修道院。」
三人目瞪口呆,放下茶匙。唯有三個咖啡杯冒出的熱氣,在這神秘的沉默中,像青煙一樣冉冉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