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的烏托邦〉

  夢臨市的天空是電腦的顏色,電腦死機的蔚藍。

  「人終究會走出自己的路來。」眼前就有一條長廊,路面被通勤者腳步給蝕刻出間格規律的腳印,老表在雜遝足跡中找到屬於他的坑,踩著五十年如一的步伐來到一座有一百三十七層高的藍紅色建築物,正門上方寫著幾個大字:中央教育測驗服務社(CETS)。

  大樓坐東朝西,插滿因巨大流量而肥腫的動靜脈,不安、臉色鐵青的孩童比肩繼踵地往內流動,形成樓外粗枝交錯的青筋;從大樓伸出的管道則注滿自信得意面容紅潤的孩童,他們在社會的肝臟中成熟,最終送往社會的大腦、社會的肌肉、社會的腎臟和社會的肛門。

  夾在地底志留紀筆石與泥盆紀裸蕨間的是大樓負四十二層,適性教育中心。穿過緩衝道是一座兩千公升的儲存槽,槽身有一半被拖入地底,一條條銅線將濃度、溫度與酸鹼值等參數傳入檯座上的監控幕。三架人形機具頂著清潔罩,外披屍白色辨識裝小心繞過儲存槽,全神貫注地把一塊塊磚頭運進隔離室,除了齒輪回應齒輪,這兒就只有攪拌子在槽內轟隆旋轉的聲音。老表的辦公室〈也是諮商室〉就在隔離室隔壁,門旁停靠一台拙夫腳踏車,上頭垂掛著棉製內褲、塑膠護手和一套無塵制服。辦公桌上批不完的公文堆積成山,一份紅色封套的急件從天花板的轉送口墜落砸在山峰,連同一大捆文件從桌沿嘩啦啦沖下,激盪出迷濛霧霾;灑落地面的文件淹沒桌腳氾濫到走道、沙發甚或流進休息室,文件的河流最終在辦公室沖積出一塊纖維平原,失去動能的那封急件恰好在老表腳前沉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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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機考成績﹞ 
  姓名:灰仔(13,男性)
  羅格標準智商指數:五十(底標)
  霍蘭德興趣偏差:正負零點零八六(無取向)
  柯賽人格氣質量表:???(不鮮明)
  HSF測驗:V項,三十四分;Q項,十五分;AW項,零點五(失能)。

  「哦喔。」老表打了嗝,往背面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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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問卷紀錄﹞
  訪談者(AI-Ford7th):「你的志向是什麼?」
  受測者:「……」
  訪談者(AI-Ford7th):「你的興趣是什麼?」
  ……

  還沒讀完,護理機器人已把這位男孩帶到老表面前。

  「除了視力、體脂率過高和手指頭長期發炎導致的扭曲外沒有其他問題。」死板的聲音從機殼傳出,在老表點下確認鈕後滑步離開。

  「灰仔你好,這邊……」老表一面說一面翻找那部可以讓人放鬆的儀器,把一大把文件移開後,終於在散落的紙張下找到。

  「……這邊坐。」老表指著椅墊,但男孩似乎沒聽見,五感深埋實境頭盔裡,專心敲開磚頭挖出金幣,使勁踩爛長著獠牙又會跑動的香菇,吞下看得見陽光的花朵。

  老表走上前,輕柔地抓住他的肩膀把實境機的電源關上,小心翼翼地把頭盔拆下,將他引到沙發去。斷離數碼世界,男孩的眼神空洞了十來分鐘才重新聚焦。「是雙機眼。」老表心想。義務教育絕種後,缺少定期眺望黑板休息的機會,無時無刻不死盯著藍光頻幕導致近視加深速度比換眼鏡還快。嫌麻煩的父母索性把歷經億萬年錯亂的達爾文實驗才長出的兩粒珍珠摘下,換上僅三十年歷史的電腦眼球。

  老表再次拿出那份報告,從第一列掃視起。

  「什麼時候才可以走?」

  「一下子、一下子,只要回答幾個問題。」

  「咦?」

  「簡單的問題,幫助你找尋自我定位和生涯的目標。」

  「哦?」

  「我的意思是回答完你就可以走了。」

  「哈!」

  「不花十分鐘。」老表放下報告,安上鬧鐘,用紅筆在公文附錄的磚瓦實業廠職缺表上打勾。

  「首先,你的志向是什麼?」老表啪嚓啪嚓踏過紙堆,來到門邊腳踏車旁,

  「我要打電動!」

  「那你的興趣呢?」把內褲遠遠甩到一邊,從坐墊上拎起無塵防護服抖落上頭的灰塵。

  「我喜歡打電……」

  「你的專長是什麼呢?」套上它,檢查外覆層上每個可能的縫隙,

  「我會打……」

  「你的理想是什麼呢?」走向儲存槽,把填充瓶注滿金黃色的「霓麻」,

  「……」

  「依照你的興趣和能力,我很確定你能把這份工作做好。」

  老表嘴巴開合著,足像一具發條機器人不合節奏地吐出一個個標點符號。鬧鐘「滴滴滴滴、滴滴滴滴」作響,催促這場對話的結束。

  「可以……走了?」

  「是的,灰仔,你會在你喜歡的事物中找到未來。」疲乏的節奏,無力的嗓音。

  男孩被帶到隔壁的隔離室,房間中央堆著他熟悉的磚頭。隨後門關上,鼓風機運轉,層流吹襲循環整座隔離室。老表熟練地背起噴霧器,一壓一放間,陳舊的幫浦發出哀鳴,噗嘶噗嘶地將霓麻撒在磚上,即使被隔絕在四層纖維之下,老表仍能嗅到那熟悉的甜味。霓麻在近地處積累,慢慢向上蒸騰成雲,最後將燈源與通風口遮住,陰影壓在兩人身上,佐劑和緩衝劑在瀰漫的雲中製造出驚人的化學電光,霓麻蒸發吸收了熱量使得隔離間溫度湊降,冰晶凝結在牆壁、手把、老表與灰仔呆愣的面孔上。飽和,再也容不下更多,氣氛死寂陰冷悲愁憂傷。第一滴雨跌落,兩滴,三滴,四滴,最終化成傾盆大雨,濕透男孩頭髮,衣服,每寸肌膚。

  「這是什麼,好甜!」

  老表並沒有回答,他徐步退後,從另一個出口離開。卸去一身負擔,累得轉不開水龍頭,勉強走到休息間把自己摔在床上,使不出拉棉被的力氣,虛弱得只蓋得上眼皮。闔眼前老表透過玻璃窗隱約看見男孩吸吮手指殘餘的霓麻,看他把上衣脫掉,頭承著衣服,雙手用力擰出汁來貪婪吞下。

  「會找到,」疲憊無力,老表慢慢進入夢鄉「自己的……」

  擠盡最後一口汁液的男孩注意到一旁疊放的磚頭,被霓麻結晶漆成金黃色,像極價值連城的金塊,他拋開衣服猛然撲上,以不協調的姿勢爬到推疊最高處,舔著,發狂舔著,滿心歡喜地舔著,曾經最愛的實境遊戲機就遺棄在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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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表從口袋掏出墨鏡戴上避免被星光曬傷,穿著海灘褲塗好防曬油的卡爾薩根乘著幽浮在眼前呼喚「要不要跟我一起同享這個宇宙與世代啊?」於是他開始奔跑,雖然沒有腳,卻有下身長出的兩條右臂。

  其實也沒有地板,老表是在一條橡皮圈上團團繞,繞出時間的漩渦把他送回十三歲的時候,薩根的臉和適性教育中心的輔導長融合在一起。

  「小表,你的志向是什麼?」

  「星……」

  「那你的興趣呢?」

  「ㄒ……」

  「你只是串會思考的芭蕉。」

  連同蕉皮被丟進廚餘桶,老表依稀聽見幫浦抽放的聲音,感覺到霓麻在舌尖跳動的興奮。外頭年老者在街頭閒晃「高齡比七成,沒人力浪費的空間了。」從跨下傳來主任嚴厲的聲音「把對的人放到對的地方:智商指數頂標和HSF測驗頂標者,是為學者;人格氣質量表領袖類,是為企業家。至於沒有方向或方向錯誤的……失調者,」上班第一天,他坐在主任睿智的禿頭上。「是你的職責。」主任耳朵旁的頭髮將老表兩腿緊緊纏住,將他拖入腦漿中。從眼眶能清楚看到四點三光年外的半人馬阿爾法星,追逐上去!一條條物理公式擋在前頭,攀越直積高牆,撐起積分篙,用範數作筏橫渡空集合,絕對值大道在眼前開展變寬,星,就在不遠的地方。然而,根號勾住衣角,被圓周率絆倒,有理數沉沉壓在背上,從海馬迴、杏仁核與額葉聯絡區襲來的梯度與正則子群刺得他滿身是傷。

  星星、符號、薩根、空氣漸速遠去,殘影紅移一路散逸微波輻射拖拉了數萬光年。現在這世界到處都是輔導長、主任和被霓麻漆成金黃色的噴霧器,熟悉的甜味周圍飄來,輔導長和主任喋喋不休地說著:

  「照你喜歡的去做。」

  「畢竟擅長打鐵卻偏要去念書是個悲劇,也是浪費。」

  「會在你喜歡的事物中找到未來的。」

  「輔導,是對失調者的社會救濟。」

  「小表很適合當輔導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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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剛被昨天沒洗的衣服熏醒,老表又躺回去睡。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輪休日」,適性中心黑壓壓一片。沒有對未來徬徨的小孩會送來,也沒有新的公文要蓋章,把工作當樂趣的時代,休息就成為義務。

  這五個月來老表時常夢見符號、公式和掛在天上閃亮亮的東西,醒來後總有股怪異的衝動湧現,他察覺到對噴霧器漸漸失去興趣。起初利用職務之便暗地施用額外的霓麻維持工作的熱情,然而用量卻日益膨脹。這三星期來只能用高劑量的霓麻壓抑對噴霧器的厭惡。

  必須,必須離開這裡。

  左顧右盼了一會,小心翼翼自枕套裡挖出一本盜印的參考書〈決勝CETS‧新西方〉。書齡估計有七十五年,書背沒標上ISBN,作者也無從找起,內頁更被蠹魚游出一片大洋,徒存沒有本文的註腳。經過一個下午的時間,殘破的訊息終於完整謄錄到公文紙背面,老表坐起身,從第一頁看起。

  讀書對老表而言無疑是種折磨,段落完整處不多,句子離散得像詩,有些部分還只能當書法欣賞。每停駐一個字都有股刺痛感產生,一針一針扎著他顱內的韋尼克區。嘗試將支離破碎的字詞拼湊出意義,卻失敗的一蹋糊塗,換來更劇烈的痛苦,他撇過頭等待痛楚消退才翻頁。暫停,繼續,暫停,繼續……老表一把抓起筆記,揉成紙團用力往牆面砸,紙團不踏實地打中繪有世界地圖的卷軸,發出輕輕聲響。他躺回床上,從枕套裡拿出橙色信封放進口袋,什麼都不想,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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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架人形機具仍然在隔離間忙進忙出,不過這次他們搬運碗盤;又一封紅色急件砸在諮詢室的大堆文件上;護理機器人帶來一個滴著口水,皮膚鑲嵌七八種色塊的女孩進來。

  「除了排汗失常、營養不良和文字辨識障礙外沒有其他問題。」

  「除了排汗失常、營養不良和文字辨識障礙外沒有其他問題。」

  「……」

  沒人回應的機器人僵在門口死板地重複通知,女孩掙脫機器手臂好奇地往辦公室探頭,黑漆漆的半個人影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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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任馬上就到。」秘書機器人再次向久候的來訪者告知。

  會客室在CETS大樓頂層,日光照進東側的大落地窗,非常明亮;從窗邊可以俯瞰整座夢臨市:藍色緞帶似的河道蜿蜒繞過市中心,機動風帆船悠悠地在河面行駛,遞送南北區的物流。然而老表只是一味踱來踱去,在腦海裡不停排練想像待會的對話,絲毫沒去注意窗外匆忙的世界。就在他糾結於該怎麼替對話收尾時,主任,CETS的實質負責人,輕快地走進來。

  他調低空調溫度,把秘書機器人支開。「看來你是對工作失去熱忱了,老表。」他說。

  老表嚇了一跳,先是看看主任又轉而盯著長桌旁的罌粟花試圖閃躲主任的眼神,不知如何反應掙扎了一會兒,最後脫口:「辭……辭職。」疲乏的節奏,無力的嗓音。

  「但你幹得真不錯,」主任撫著手,「幹得真不錯。」

  「可是,」老表繼續說,「雖然幾十年間喜歡的工作,但是……呃,就是……」

  「我得勸你留在崗位上,只剩十年呢!」長桌上映射出老表的人事資料,簡歷只有一條:CETS專任輔導師。

  老表吞吞口水滋潤乾澀的喉嚨,才鎮定下來說「我仍要轉行。」

  「轉行?」主任露出一絲詫異的笑容。

  「對,天文學家。」慢慢地,一字一字念出。

  主任把當年老表的應試結果調出,投影到他眼前。「這樣的成績,無論觀測員或理論學者你都無法勝任。」摺疊起資料夾,又笑笑補了一句「更何況輔導員可沒辦法把恆星撒上霓麻,這點你應該最清楚。」

  「沒效,」老表臉孔扭曲地說,「霓麻已經克制不住,工作的厭倦。」

  「這不是新案例,」主任從書架取出〈醫典〉,扣在檢索機上。書本開始唰唰唰翻頁,愈來愈快,爾後漸漸減速:DRUG、DRUG DEPENDENCE、DRUG SEN-SITIZATION……最終在DRUG TOLERANCE停下。「藥物耐受性,因對霓麻暴露量超標引發的藥物耐受性。」,「不過並不是大問題,最新研究的佐劑能重置對藥物的敏感度,延長職業壽命。」

  「不需要霓麻,星辰本身就值得嚮往……」老表小聲插嘴。

  「嚮往星辰?那你嚮往哈密頓系統、傅立葉分析及弗里德曼方程式嗎?」

  「一定得喜歡物理嗎?」這令老表回想到昨晚挑燈夜讀的痛苦經歷,和被數學符號砸得頭破血流的夢境。不僅從沒念過一本物理書,事實上,他對物理一點興趣都沒有。

  「若不喜歡,那探索天文就只是一連串和數字掙扎的痛苦歷程,最終庸碌一生。」

  「我不要求成為牛頓、愛因斯坦那樣的名家。」

  「但對教育者而言,放任失調者不合宜地去研究出破銅爛鐵、出版劣質的小說、烹調難下嚥的食物——是教育的失敗和社會人力的浪費。」

  「繳稅,我還繳稅不虧欠社會什麼。」

  「你打算放棄自己擁有的才華,待在不適任的位置然後逼自己做不喜歡的事,就為滿足心裡空無的期待?」

  「不是……」老表沒有辦法反駁,腦袋一片空白。被適性測驗挑出的失調者用霓麻培養喜好,用霓麻建立興趣,經林立市郊的職訓所針對專長養成技能,有能力有熱忱,處在各行各業都能驕傲地勞動,這樣有什麼不好?

  「事實上,你選擇了折磨自己。」

  「可是,我喜歡天空……」老表思考能力到了極限,外加熬夜的疲憊幾乎要跪倒。他拿出橘色信封,裡面備齊身分資料,還有工作多年的積蓄。「拜託讓我重新參加測驗。」卑微地,老表伏在地上,「我願意去做那些噁心厭煩、令人頭痛欲裂的事!」

  「是嗎?隨便你。」主任說畢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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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安、臉色鐵青的孩童比肩繼踵地往內移動,有個面容枯槁的老人不協調地排在人龍中間,跟著隊伍往前。查驗機吞下准考證,三道雷射自閘門上方向下掃描,分別檢驗了基因、金屬反應與外型特徵,電腦遲疑了一會兒才發出合格鳴叫。通過身分認證後,老表朝向第213036試場走去。試場有六扇門,每扇門後有一部機考駕艙,它們將依據應試結果駛向對應的職訓中心。

  老表年老萎縮的身軀還勉強能擠入設計給孩童的應考座,大腿貼著胸口,下巴抵在膝上,雙手沒地方擺只得僵硬地半舉。警鈴響起,艙門喀鏘關上,裏頭一片黑暗,老表緊張得直發抖,嘴巴喃喃默背著參考書內容「托勒密布魯諾哥白尼克普勒伽利略,PV=NRT,M=m+5lgR」

  前方的黑暗亮起倒數字幕,虛擬的指導人聲開始說明應考程序。附有吸盤的軟管從坐墊下伸出,向上攀升最後牢牢固定在老表的後頸。視線左上角跳出一個愛心符號,中間數字印著一百二十二,右上角的氣體含量表顯示當前二氧化碳濃度過高。老表心想,如今他像個嬰兒一樣,屈身金屬子宮以光纖臍帶與母電腦連結,等待十小時煎熬後的重生。

  長達兩千兩百道是非題存成一株高入雲天的二元樹,參雜無數誘答與實驗選項,排除了隨意作答與背誦舊題的偏差(即使適性測驗補習班幾乎銷聲匿跡)。老表全身顫抖地在選項間遊蕩,穿過無數條分岔的迴廊:愛好動物/喜歡機械、偏愛操作/擅長思考、活潑奔放/害羞內向……每次抉擇都捨棄了半數可能,二分之一、四分之一……以O(logn)時間複雜度指向一個對老表而言未知的未來。

  最後一個指令輸入,第一階段結束。駕艙正「喀鐺、喀鐺」朝下個應考點前進,即使五感都被封鎖在機殼內,仍能感受到因慣性從椅背傳來的壓迫。

  「試判斷有沒有一個正整數n, 可使n恰可被2000個相異的質數整除,且可被n整除。」

  「……」

  「有一時鐘的時針長度為 5 公分,分針長度為 8 公分。假設時針針尖每分鐘所移動的弧長都相等。試求時針針尖每分鐘所移動的弧長。」

  「……」

  「同時擲出一枚50元與一枚10元硬幣,兩枚都出現正面的機率為多少?」

  「……」

  時間條如火藥引信逐漸燒盡,因正確率過低電腦不斷調低題目水平,老表被無止盡的挫折包圍,在汪汪題海中捲入錯答的漩渦死命掙扎。

  「5×6=?」

  「一、二、三……」僅存三十秒時間,好不容易碰上有把握的題目,老表扳著手指吃力計算。

  「1+1=?」

  終止的警鈴在作答前響起,駕艙緩緩剎車紮實停在地面,老表視線落在熄滅的螢幕上,呆愣地搓揉發麻的雙腳等候艙門打開。

  「喀鏘!」

  門縫透出一線光芒,他嗅到一股熟悉的甜味,不遠處公文砸在辦公桌上的聲音傳來。

  「回……回來了嗎?」正當老表失落地想跨出腳步時,

  「轟隆」

  機器起了劇烈搖晃,他一個踉蹌跌回座上。下降,駕艙失控地下降,失重感侵襲全身,一幕幕過去從腦中閃過,恍惚間,他回到熱衷噴灑霓麻的時候,回到被輔導的時候,回到上次參加測驗的時候,昏厥前一刻,老表回到了一歲的時候。

  老表癡愣地坐在地上,眼前似乎有筆、有試管、有衣服、有手槍……周遭的成人不知道在鼓噪些什麼,像是認份般他賣命往前爬,奮力一抓,卻什麼也沒抓住。